2016年6月2日 星期四

楊絳先生(1911-2016)

楊絳先生在上個星期離開了我們,享年一百零四歲。(楊絳先生在生日前去世的,因此尚未滿一百零五歲。)臉書上盡是各方朋友對她的無盡懷念和追捧,報刊上的專欄文字也沒有就此放過;生前歸靜的她,或許早已洞悉身後會產生的巨大迴響,因此早早作出了不驚動任何人的安排,沒想到這份始終如一的低調,最後還是難逃一鬧。

人能活過一個世紀,在現今科技發達的社會之中,愈趨普遍;然而文人作家裏面能夠如此長壽的,絕不多見。中國老一輩的文人經歷批鬥勞改、文革傷痕,皮肉和精神上的折磨足以使他們的餘生蒙上可怖的陰影。楊絳先生和她的丈夫,中國第一才子錢鍾書,兩人正正走過那一段坎坷苦難的年月。柳暗花明以後女兒錢瑗病逝、丈夫緊接離開,隨後的十八年,楊絳先生抱着回憶不悲不喜地走過,直到雙眼合上,當中的驚人意志和過人的沉穩,讓人景仰也讓人心疼。

隨着楊絳先生的離開,她與錢鍾書先生的往事又一次揚起。這對現代才子佳人的故事,沒有腥臊的可歌可泣,有的是清泉琮琮般的酣暢悠揚。錢、楊相識於清華,兩位才華橫溢的校園明星互相吸引,畢業後便馬上成婚,婚後一起赴英、法進修。楊絳先生在英國牛津誕下女兒錢瑗,那一年,她廿六歲。

年輕時的楊絳先生並不算是一名美人,她的眉眼細長、鼻尖唇薄,身材瘦削,具東方女子的媚態,加上學的是外語,她的與眾不同是難以掩蓋的。即使滿肚子的洋墨水,楊絳先生的家庭觀念極重。婚後育有一女的楊絳先生以家庭為重,這也是為何她成名在先,但後人似乎先知道錢鍾書然後才認識她的原因。願意為了心愛的人隱身在日光陰影之下的温柔女子,我曾經認識一個。

論文思和學問,楊絳先生並不輸她丈夫。楊絳先生學富五車,而且精通英、俄雙語。後來,她一邊持家一邊自學西班牙語,在文革前後獨力把西班牙文學瑰寶,塞萬提斯的《唐吉訶德》翻譯成中文。這項翻譯工程的艱巨,文學史上似乎沒有給予楊絳先生合理的稱頌,然而,錢鍾書的《圍城》卻在華文界無人不曉。

談到楊絳先生的創作,不得不拿出那本八十後凡觸碰文學,家中必定供奉着的《我們仨》。這本書,不失為走進錢氏精英家庭的一把鑰匙。楊絳先生在書裏用最堅定和温柔的筆觸,在紙上從容地寫下三口子的悠悠往事。那種回首昔日的美好與舉家團圓的幸福,讓人無不動容和心酸。因為執筆之時,楊絳先生已年過九十,丈夫和女兒早已從她身邊消失了六年餘。

楊絳先生離世前每天堅持寫作,更把丈夫的創作重新梳理,出版成冊,這份對文學堅定不移的熱情,對愛人的長久敬慕,都是我尊敬她的原因。人的生命再長不過百年,文人能以文字留芳,得享雋永,實在是從文最幸福的事。

在敲打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想起了另一位年將近百的文人,定居香港太古城的劉以鬯先生。




註:楊絳先生原名為楊季康。小時候因為家人嘴快,把她的名「季康」(jikang)念成了「絳」(jiang)(粵音「降」),後來她把這則小玩笑挪作筆名,沿用至今,想來是個極愛家庭的温柔婦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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