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29日 星期一

尋開心

上學期風風火火地向前翻了兩個月,舊居裝修工程告終,我也逐漸認得她們的臉。近日,在父親的預期進度下完成所有拆箱卸貨的體力勞動;另一邊廂,工作上排除無盡的突發事件外,盡可能照顧她們的學習進度,淡定的面具下焦慮着教學進度和分數。一連串令人戰戰兢兢的日期和數字,如同火鏈般勒住我的四肢,我冷看手腕上紫青焦灼的勒痕,卻不覺疼痛。

我帶着近乎麻痺的肉身,來到了這裏:一座其貌不揚的舊式行政樓。它既沒有旁邊的摩天輪那樣華麗張揚,也沒有馬路對岸皇后像廣場的生氣盎然,它只是一座依附在大會堂邊上五十餘年,散發腐舊氣息的公共圖書館。

自動門應聲一開,圖書館伶仃的氣息撲面而來,像是長者的一口濁氣,夾雜着對子孫許久不來探視的怨氣;架上泛黃起皺的書頁,亦如老人臉上的痕跡斑斑。然而於我,這股書卷受潮的霉氣比任何香濃的咖啡更能寧神。這座佔地多層的圖書館,隔絕了位處城市中心脈膊的眾生喧嘩,為讀者帶來看似垂手可得,卻又無比珍貴的靜默空間。

進入圖書館一刻起,時間彷彿回到我的手上。手機上的行程、工作訊息和背包裏的卷子皆從我的腦海瞬間抹去。我遊走在857和859之間,幾天前講課提到的作家映入眼簾,我一路上只顧與書架上的新知舊雨打招呼,步履不自覺地輕盈起來。我一直相信人和文字之間有着神祕的勾連,掀着書頁時更讓我肯定這一點。我往往能從信手拈來的書卷中找到種種似曾相識的念頭,甚至幾天前念茲在茲的詞彙。這些在圖書館裏的驚喜發現,總讓我流連忘返。




後來,我停在了主題推廣的展示架前,被畫本上梵高的自畫像吸引住了。封面上的梵高神情不悲不喜;眼神失卻焦點,處處流露孤獨。我隨手摘下,原來是蔣勳所著的藝術評論。最近手上剛讀一點點就被迫打住的《孤獨六講》不巧也是蔣勳所寫,更讓我提起勁來,捧到閱覽室好好細味。從前我嚮往多彩柔和的莫奈,對瘋狂的梵高退避三舍,現在想來原是歷練不足。梵高命途多舛的一生對後人來說是傳奇,但對於本人來說純屬悲劇,聽說他死前只賣過一張畫,而且還是由其弟所入。

我在偌大明亮的閱覽室讀着蔣勳破解梵高,身旁也坐着許多梵高,他們獨坐四壁,不苛言笑地埋首書本、電腦,創作着自己的《星夜》。如果當年梵高找到自己的圖書館,不知道能不能讓他克服不被了解的痛苦和知交的叛離,放棄那個終止生命的念頭?掩卷後,我環視一周,才從開始傳來冷氣扇葉呼吸的閱覽室離開。我身上的火鏈依舊纏身,但在圖書館裏我找到了力量,足以讓我懷着笑,穩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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