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降臨,高温蒸騰之下已醞釀了許多災禍,比如日前的荷里活廣場隨機斬人案。事件發生之後,影片迅速鋪天蓋地轉播有精神科病歷的兇徒完整的斬人經過,朋友間看過影片的無一不觸目驚心,為死者感到戚然。然而,網絡上更多的是社區裏對精神病患者能夠隨處走動的質疑和恐慌,為「精神病」去污名的倡議淪為天方夜譚。
此事讓我想起余華《河邊的錯誤》。人類是極奇複雜的生物,言行受意識及感性支配,卻又常常心口不一、自我懷疑,更別說一堆數之不盡的拙劣人性。也許是人意識到自己的不安全感,故特別排除異己,深怕有朝一日禍及自己。余華把人性的自私藉「瘋子」和老郵政弄居民的來往活現眼前。小說中的「瘋子」來歷不明,居民們對他的好奇全因某天發現附近一個厭惡社交的老寡婦突然與之走近,她牽起「瘋子」的手逛菜市,視如己出。「瘋子」年約三十五,似乎長久以來患有精神疾病,意識像個五歲孩童,終日嬉鬧,會把飯碗砸在照顧者么四婆婆身上,發起病來甚至會毒打年邁的婆婆。好事的居民只管把耳朵豎在么四婆婆的門前偷聽著屋內打鬧的聲音,卻從未有人出手相助。
小說中的慈祥的么四婆婆沒有迎來善報,更被人離奇殺害。後來民警苦苦追查,鎖定兇手正是受么四婆婆悉心看顧的「瘋子」。礙於「瘋子」神智不清,他的劣行無法被法律約束,其後老郵政弄先後再發生了幾宗手法一致的殺人案,所有證據直指「瘋子」。陷入道德與法理兩難的民警,竟貿然動用私刑,在河邊處決了「瘋子」。民警隨即自首,卻被上司壓下,並在上司和妻子的安排下進入精神病院脫罪。
《河邊的錯誤》是余華在八十年代撰寫的短篇小說。那個年代國人經歷了文革磨難,一切看似蓄勢待發,實則只能踽踽前行,如履薄冰。在這樣一個壓抑的社會面貌之下,「瘋子」的狂戾和居民的獨善其身似乎值得體諒,民警選擇私了也實屬殺一救百的無奈之舉。鏡頭一轉,社會事件及疫情夾擊後的香港,也處於重建復甦的階段,期間的紛亂恐懼驚擾了多少人的心神。每思及此,我似乎能夠共情小說裏的「瘋子」,儘管么四婆婆及其他死者慘遭橫禍更令人心碎。
小說以民警入住精神病院逃責的荒誕結局收尾,反諷之餘更多的是悲歎。以正義為名的民警迫於妻子和上司的人情壓力,按照指示在精神科醫生面前語無倫次,好讓自己順利進入精神病院,成為置諸法度以外的「瘋子」。民警一心為民除害,最後卻為了自保而加入禍害行列,徹底顛覆了苦苦堅持的自我價值。也許,被宣告成為精神病人那一刻起,民警已然陷入瘋狂。
回到現實,現代社會急速發展,人類面對的壓力數之不盡, 精神心理備受困擾的人相比過去只增不減,然而社會對「精神病」聞之色變的風氣並沒有因為受困人數激增而有所緩和;相反,那些急需別人施以援手或遊走在崩潰邊緣的人們只能一再壓抑隱藏,直至意識不再受控,造成無可挽回的錯誤。
這些錯誤,難道要歸咎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