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早在心底來回上演了百遍。
每當我在母親嚴厲凶狠的目光下練琴時,總把滿腔的委曲與不忿化作手勁,狠狠插進黑白鍵上,恨不得它應聲而倒。那時的我,早就把初次在琴行敲打琴鍵的驚喜從記憶中刪除,坐在琴椅上的時光好比行刑,每一拍音符都是折磨。
不到兩年,我對它的恨意不減,學習成效當然不見起色,所以我從不在朋友面前提起學樂器的事。母親察覺這事後,就像天下間所有慈愛的母親一樣,馬上為我換了老師。現在回想起來,原是先天不足的我沒有好好培養興趣,換老師也只是把自己的責任搪塞別人手裏,怎會有好結果?其後,母親的心意一轉,我也忙於應付學能測驗,遂與鋼琴暫別了一段時間。
這場學習經驗無疑是失敗的,然而也並非一無所獲。偶爾,當我從書本裏抬起頭,看見安躺於客廳一隅的鋼琴時,總會深深歎氣,然後微微一笑。眼前的鋼琴蓋上了暗紅絲絨布,像一位沒等到丈夫掀頭巾的寂寞棄婦,負心漢隔着兩米不到的距離,想起過去彼此的痛苦煎熬,再也不敢與之相見。然而,她的出現使那無知男子辨清興趣所在,她的存在提醒男子絕不能一錯再錯,必須堅守自己的興趣,做出成績。
直到今天,二十五年過去了,多年來心中的疙瘩即將消失眼前。我在旁默睹師傅打開鋼琴音箱,生鏽的調音釘和鋼骨盡現眼前;師傅再測試琴鍵,響起幾串走調的音符。後來一輪討價還價,他們最終放下些許鈔票,把鋼琴帶走。轉身一刻,我彷彿聽見琴的輕歎,卻分不清是解脫,還是失望。
不知是愧疚,還是懷舊,我後來總是對彈得一手好鋼琴的人另眼相看。